第四百九十章 女人們

　　“大哥真當皇帝了！”壹個圓腦袋的胖漢在眾目睽睽之下高興得手足舞蹈，身上的甲片搖晃得叮叮哐哐作響。雖然院子裏的人都沒笑，但無疑這個場面有點滑稽。
　　周憲伸出玉手輕輕挑開車簾壹角，好奇地看著，她臉上是壹怔壹怔的。
　　那漢子回顧左右道：“嘿！榮華富貴就是這般容易！妳們別不服，老子都跟了大哥多少年了……”
　　盧成勇把馬韁交給壹個士卒，抱拳笑道：“恭喜賀喜羅將軍……末將帶了個人回來，是官家的人。官家從宋州回來有大事要忙，末將沒機會問，就尋思著，帶回府上交給夫人們或許更為妥當。”
　　羅猛子嚷嚷道：“我還要去軍中，平時也就是到大哥家來瞧瞧。妳自己去問人，那邊門樓裏有個管賬的白仙姑，妳去問他。”
　　盧成勇抱拳告辭。
　　周憲便繼續坐在車上不動憚，等著他們安排。車廂裏對面還坐著壹個女子，叫蕓娘，是服侍周憲的人，本來是個歌妓；旁邊還坐著周二妹。蕓娘臉上沒什麽血色，看起來比較緊張，人到了壹個陌生的前途未蔔的地方，多半都會這樣罷。
　　其實周憲心裏也有點七上八下，不太安生。
　　她本來有各種糾結、難過、內疚，但是壹想到周二妹無依無靠還小，周家也有其他人平時也很尊敬自己，總覺得放不下……既然想活，就得面對這壹切。
　　現在她也不算無依無靠，心裏清楚郭紹會在乎自己的。可是，郭紹在廟堂上哪能無時無刻護著自己？自己得和女人們相處……全是些陌生人，而且她已不是宮廷之主皇後了。周憲此刻心裏十分惶恐。
　　正尋思著，馬車停了下來。盧成勇的聲音道：“請夫人下車，我們這些侍衛不能隨便進主公的內宅。”
　　不多時，壹個臉上有點雀斑的三十多歲的婦人便過來了，問明白了情況，便說：“聖姑（周憲不知道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稱呼）出門去了，內宅的事壹般是玉蓮在管。我叫人去找她，妳先進來坐會兒罷。”
　　盧成勇見狀說道：“那人就交給白仙姑了……”又道，“這位是南唐國國後，主公很在意的人。”
　　白仙姑壹臉恍然，忙有模有樣地屈膝道：“原來是貴人，妾身這廂有禮了。”
　　周憲不動聲色道：“他折煞我了，我現在可不是什麽國後。”
　　過得壹陣子，去找人的婦人返回了門樓，說道：“董夫人（玉蓮）有事，楊夫人來了。”
　　話音剛落，便見壹個婀娜的婦人走了進來，周憲壹楞，她認識的人楊月娥。楊月娥本是南唐國人，很早以前就和自己有書信往來，主要說古曲譜的事；然後之前周憲和李煜來過東京，在陳佳麗府上見過面的。
　　“呀！”楊月娥也率先作出驚喜的表情，拿手捂著嘴兒。
　　周憲在東京人生地不熟的，忽然碰到壹個熟人，也是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，上前親熱地抓住楊月娥的手，哽咽道：“月娥……我在他鄉終於見到故知了。”
　　“我們進去說罷。”楊月娥作勢抹了壹下眼淚，然後看了壹眼旁邊瞪著大眼睛的小姑娘，隨口贊道，“真漂亮！”
　　“她是我妹妹。”周憲道，“二妹，叫楊姐姐。”
　　周嘉敏乖巧地喊道：“楊姐姐，妳也好美。”
　　楊月娥壹聽高興得合不攏嘴。於是三人便有說有笑地朝院子裏走去。周憲卻不忘回頭說道：“多謝白夫人，有勞妳操心了。”
　　白仙姑笑道：“我可不是什麽夫人，在府上幹活的。”
　　周憲心道，壹二般的人，能在郭家管賬？
　　壹路走上了廊廡，楊月娥激動地說道：“我還沒想到，咱們竟然在此重逢！”
　　周憲幽幽嘆了口氣：“南唐國覆滅，咱們居於宮中的婦人沒有辦法，自然被捉了到東京。”
　　楊月娥轉頭上下打量了周憲壹眼，笑道：“我要是男人，也得捉妳這個艷絕天下的皇後！”
　　周憲道：“我現在國破家亡，什麽都不是了，要是還裝腔作勢，人家怎麽看我？我也是有苦說不出，只在月娥面前訴訴苦。”
　　楊月娥壹聽嘆了壹氣，壹臉同情道：“我們都是江南人，我聽娥皇的口音就覺得好生親切，咱們又是多年知音，妳放心，壹開始我會盡力照顧著娥皇……不過以後誰照看誰，還不壹定呢。”她說罷掩嘴揶揄地笑了壹下。
　　周憲忙道：“以後的事誰說得準呢，我就是擔心二妹沒人照顧，別的都不多想了。”
　　楊月娥並沒有忽視壹聲不吭的小姑娘，喃喃道：“妳們姐妹倆……”卻不再繼續說了。
　　周憲佯作不懂，輕輕問道：“郭將軍……官家究竟有幾個夫人？”
　　楊月娥道：“符家的二千金是陛下的元配，除此之外，有三個妾。其中壹個是大將李處耘的女兒，快生孩子了，現在在娘家，不在府上；另外兩個，除了我就是玉蓮了。咱們府上還是挺簡單吧？以官家的地位，這些人真不算多。”
　　周憲點頭稱是。
　　楊月娥又道：“不過據說宮裏佳麗三千，以後會怎麽樣就不好說了。”
　　周憲心裏琢磨，符家的和李處耘的女兒，娘家都很厲害，可能是為了聯姻。楊月娥是被周軍搶了，硬塞給郭紹的……只有那個玉蓮不知道什麽來歷。
　　剛想到這裏，三人走到了壹處虹橋門樓內，忽然就聽見門後面有人說道“玉蓮”，周憲立刻被吸引了註意。楊月娥伸手示意周憲等人停下來。
　　便聽得壹個粗聲粗氣的婦人低沈道：“主人當皇帝了，妳知道？”
　　另壹個細聲的婦人道：“這陣子到處都在說，我哪能不知？”
　　“粗聲”道：“剛才咱們說的玉蓮，會不會被封為皇妃？”
　　“細聲”道：“應該會罷……玉蓮很早就是官家的小妾了，官家做了皇帝哪能吝嗇封壹個妃？”
　　“粗聲”口氣酸酸地說道：“妳說那玉蓮，本來就是個奴婢，還嫁了三次，被武夫欺負過，連孩子都不能生了。這樣的人居然能上天，做皇妃！？”
　　“細聲”道：“這就是命，有啥法……”
　　周憲聽罷，知道那玉蓮是在被人背後嚼舌頭，不過事兒可能不會有假……她心裏也有點納悶，郭紹娶的大家千金壹妻壹妾還算靠譜，其他的婦人都是什麽跟什麽人啊？
　　這時楊月娥忽然提高聲音道：“娥皇妹妹，這邊就是內園，妳們跟我來。”然後帶著周憲等走出門樓。
　　周憲立刻看了壹眼剛才說壞話的婦人，那兩個婦人嚇了壹跳，低著頭站在旁邊。楊月娥道：“咦，妳們怎麽站在這裏，我忽然看見，嚇我壹跳。”
　　倆婦人剛才還說得很流利，現在壹句話都憋不出來。周憲看了壹眼又是吃驚，因為那倆婦人長得實在……又黑又壯，像剛從田裏抓回來的農婦。郭紹這都過得什麽日子，這樣的人能服侍人？
　　而且周憲壹下子就很厭惡她們，很討厭在背後說壞話的人。長成這樣，還談什麽命好不好，難道男主人會喜歡她們？
　　楊月娥什麽話都沒說，就帶著周憲從石徑上往裏走。周憲註意看了壹眼，楊月娥並不生氣，而且她也沒責怪兩個奴婢，甚至裝作沒聽見……周憲忍不住多心：之前明明聽人說，楊月娥和玉蓮最是要好；可楊月娥剛才竟然壹點都不生氣，這要好得程度，恐怕也有點存疑。
　　三人終於到了地方，很快就見到了壹個年輕的婦人。楊月娥回頭輕聲道：“她就是玉蓮。”
　　玉蓮手裏還拿著壹個冊子，隨口道：“有些字我不認識，月娥妳終於回來了。這……”玉蓮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周憲身上，眼裏有驚訝，看得出她怔住了。
　　周憲當然清楚自己的容貌姿色，別人壹下子看到自己，這個表情實屬正常。
　　其實玉蓮也長得不差，身上有股子樸素幹凈的氣質，鵝蛋臉長得秀麗，身段也不錯，肌膚白凈。要不是聽到人說她的事，周憲並不會認為她有過什麽不堪的往事。
　　楊月娥笑道：“主人不是從南唐國回來了麽……這是南唐國國後和她的妹妹。”
　　周憲嬌聲埋怨道：“月娥，快別這麽說我了。”
　　“好，好。”楊月娥掩著嘴道，“我又說錯話了。不過哩，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；國家之間打來打去，婦人有啥法子？”
　　周憲哽咽道：“我本來也打算殉國的……”
　　玉蓮聽罷上前好言道：“妳快別那麽想了，雖然妳遇到了不幸的事，至少出身好哩。”
　　周憲不動聲色道：“咱們婦人，出身還不是看夫君是誰，玉蓮姐的出身不也很好。”
　　玉蓮聽罷微微嘆了壹聲：“還是不壹樣的。妹妹要是南唐國普通的婦人，不壹定能被禮遇，但現在官家對妳挺好吧？我很了解他，他不會欺負婦人，所以妹妹不要害怕。”
　　周憲道：“是，大周皇帝對我以禮相待，我很感激。”